一年一度“顯眼包”大賽。
撰文｜薛亞萍 編輯 | 趙晉杰
快被大眾遺忘的婚戀網站，在3·15晚會上被罵上了熱搜。
“捏造不存在的虛擬人吸引客戶”“堵死客戶的其他可能性”“年齡焦慮生育焦慮誘導消費”……隨著2024年央視3·15晚會對珍愛網、世紀佳緣、戀愛課等多家婚戀公司套路的曝光，傳統婚戀網站的問題再一次被曝光在大眾面前。
被曝光后，世紀佳緣、珍愛網在微博發致歉聲明，稱已經成立調查小組，全面深入調查并立即處理相關問題，并要求報道中所涉門店暫停一切經營活動。 3·15晚會曝光之前，婚戀網站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站在“聚光燈”下，接受全國觀眾審視的大場面了。行業上一次引起轟動，還是兩年前，彼時世紀佳緣高管因個人涉嫌職務侵占被刑事拘留。除了一眾負面新聞帶來的偶爾曝光，外界已經很久沒聽到過世紀佳緣們的業務進展和業績表現了。
某種程度上，恰恰是沉寂多年的婚戀網站，成了3·15晚會的報道絕配。
不可否認，婚戀網站有一定的存在價值。截至2021年，中國有2.39億的單身人口。但是世紀佳緣、百合網、珍愛網等傳統的婚戀網站正在被邊緣化，也是正在發生的事實：一方面，在陌陌、探探、Soul等新型陌生人社交和免費社交平臺的沖擊下，傳統婚戀網站步伐日益沉重；另一方面，傳統婚戀網站的商業模式也被頻頻質疑，并由此衍生出一系列負面新聞，如虛構相親對象、誘導消費、婚托等。央視曝光的“割韭菜”套路，早已被多家媒體多番報道過。
被邊緣化的不只是傳統婚戀網站，還有3·15晚會。隨著維權渠道的多元化、日常化，3·15晚會的突出地位日益下降。在逐漸邊緣化過程中，3·15晚會的“重任”更多落在了婚戀網站這樣的小卡拉咪上。
在這個意義上，體量縮小的婚戀網站正適合當下的3·15晚會，甚至3·15晚會的密集報道，反而讓這些快要從大眾視線中消失的婚戀網站，獲得了一個破（出）圈（丑）的“機會”。 “有房有車有身高，年輕多金性格好，而且‘征婚無門檻，善良就行’”，當你看到這樣的婚戀條件并且義無反顧地交了錢之后，就已經一只腳踏入了對方的捕獵網中。
從央視曝光的對“婚戀紅娘”的專業培訓中就能看出，婚戀平臺的套路有以下幾個步驟：
首先是“拋誘餌”，即通過欺騙性話術模擬出一個虛擬人物。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吸引你，讓你花錢。
比如紅娘會跟你說“有個女孩子瀏覽你的資料了，那個女生身高168厘米，身材很好，長得很漂亮，這個女孩子看到你的資料，對你挺感興趣的。”紅娘口中的這個人很可能并不存在，一般老紅娘可以根據過往的會員拼湊出這么一個人。 圖源：央視財經
接下來，就是看你有沒有錢。這一步需要通過和你聊天，得知你的興趣愛好、平時的消費習慣、芝麻信用、信用卡、存款等情況。在紅娘的眼里，你只有有錢才配得上他們的服務，“沒錢的會員，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這也是紅娘培訓課程中關鍵的一步。
當你成為符合上述條件的獵物后，他們會想盡辦法將你的工作圈、朋友圈、親人圈、社交圈等都給堵死，逼迫你把婚戀平臺視為脫單唯一希望，再讓你刷卡就變得容易了。然后，他們再向你灌輸年齡焦慮、生育焦慮、離異后小孩的感受等話術，誘導你購買價格動輒上萬元的會員服務。
最后，錢也花了、時間也浪費了，你以為真的能夠找到合適的人嗎？有人反映稱“（通過平臺）確定戀愛關系，然后發現此男士并非單身”。
婚戀平臺并不保障售后。對于所謂“保障客戶的征婚安全”，世紀佳緣培訓講師稱“你說他的一些隱疾這種東西，我們核實不了”；珍愛網培訓講師也稱“你為什么一定要去判斷？他說他沒結婚，他就沒結婚”。
上述套路并不罕見。2022年3·15前夕，廣東經視新聞中心《經視一線》就對世紀佳緣存在的“虛構式”招攬、“誘導式”簽約等相關套路進行報道，報道中提到了世紀佳緣廣州保利克洛維門店，虛構相親對象也是邀約會員消費的第一步，有經驗的紅娘稱，“可以隨便找一個女會員照片，最重要的是讓他先過來。”
面對被曝光的問題，世紀佳緣也不是第一次道歉了。早在2021年12月，澎湃新聞曾發布系列報道，揭露了世紀佳緣紅娘當“托”、泄露隱私等亂象。事后，世紀佳緣方面發布致歉聲明，稱將對業務進行整改，對全國各門店進行拉網式檢查報道的各種問題，并將對業務部門進行徹底排查。 事實證明，世紀佳緣的問題就是：一直在道歉，從未改變過。 婚戀網站負面新聞不斷，業務卻停滯不前，甚至有所萎縮，這讓他們成為315 最“合適”的曝光對象。
2021年，江蘇省消保委曝光了包括世紀佳緣、百合網、珍愛網等婚戀交友平臺存在的信息審核不嚴、消費者退款遇阻等問題；2022年，安徽省消保委也發布了針對15家婚戀平臺不公平格式條款開展的調查報告，世紀佳緣、百合網、珍愛網等婚戀平臺均涉其中。
2023年3月，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三地消費者組織聯合發布婚介服務消費調查結果，指出珍愛網、百合網、世紀佳緣等婚戀APP存在信息審核不嚴、實際服務與承諾不符等五大問題。
其中提到背景信息審核不嚴，對于收入、房屋、車輛、婚姻狀況等背景信息，并未全部進行核實，如“珍愛網”“百合網”“世紀佳緣”等平臺實名認證后仍然可以隨意進行變更，招聘紅娘的從業資質，沒有明確要求。
事實上，婚戀交友平臺的上述亂象長期存在，不少踩過坑的網友在“黑貓投訴”等平臺發起投訴。僅僅世紀佳緣一家，其投訴就超過7000條，珍愛網、百合網的投訴也超過了3000條，相當一部分投訴與誘導高消費、退款難、虛假宣傳、信息審核不嚴有關。 在小紅書上，搜索“世紀佳緣”，也時常能看到“避雷”和“詐騙”消息。如去年1月，小紅書用戶@呵呵被世紀佳緣欺騙后維權困難，她總結了幾點詐騙套路：營銷式洗腦、欺騙性消費、推薦人數濫竽充數以及維權困難。 圖源：小紅書
企查查信息顯示，世紀佳緣的關聯公司上海花千樹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存在568條法律訴訟信息。今年2月，該公司就因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商業宣傳被上海市楊浦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罰款60萬元。百合網關聯公司百合佳緣網絡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法律訴訟信息也達到了512條，今年1月因違規促銷被罰5萬元。 圖源：企查查 福建華策品牌定位咨詢創始人詹軍豪對盒飯財經（ID：daxiongfan）表示，婚戀平臺存在割韭菜、亂收費等問題，主要有多方面的因素導致。一些婚戀平臺為了追求短期利益，可能會采取不正當的銷售手段，如夸大宣傳、隱瞞真相等，以誘導消費者購買更高級別的會員服務。婚戀平臺的商業模式也存在一些問題，部分婚戀平臺過于依賴會員費和其他增值服務來盈利。
負面新聞不斷的同時，這些婚戀網站的市場份額逐漸縮小。隨著陌陌、探探、Soul等新型社交方式的崛起，婚戀網站走向落寞的步伐，進一步加快。
世紀佳緣也曾風光過，在拿到真格基金、Ignition Capital、啟明創投的數輪融資后，于2011年登陸納斯達克，成為“中國婚戀第一股”，但是上市僅五年光景就退市，并選擇與同行百合網合并為百合佳緣。
2018年，一起引發WePhone創始人蘇享茂自殺的“翟欣欣事件”，徹底將整個行業長久積攢的問題曝光在大眾視野內，虛假資料、網站欺詐、信息濫用等等。同年，百合網在2018年報中表示，婚戀交友行業爆發式增長結束，并賣身給了復星集團。
世紀佳緣發展不利的背后，也是整個傳統婚戀交友賽道的落寞。根據2021年11月易觀千帆發布的數據，在婚戀交友APP中，排名第一的世紀佳緣月活躍人數在453萬，排名第二的珍愛網是416萬。而主打陌生人社交的陌陌APP，2021年的月活躍人數超過1億，Soul在2021年的月活躍人數達到3160萬。
2022年出臺的《中國統計年鑒》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我國單身人口約2.39億人。沙利文發布的《中國愛情服務行業獨立市場研究》報告顯示，2016至2021年，我國愛情服務行業年均復合增長率約7.5%，市場規模從1.2萬億增至1.8萬億。龐大的婚戀生意背后背后還有許多新型社交APP可供選擇。
打擊問題眾多、頑疾難改的傳統婚戀網站，并不會影響到婚戀產業的發展。 婚戀網站等邊緣企業成為晚會主角的背后，也映襯著3·15晚會的落寞。
3·15晚會曝光的行業，開始呈現出與當下輿論關注的熱門行業聯系不緊密的現象，曝光的企業也從知名企業變成了中小微企業。
今年的3·15晚會，總共提到8個案例，其中和當下熱門的電商相關的僅有一個：制造水軍的“主板機”，報道中提到某電商平臺的推廣負責人前來采購，工作內容就是廣發信息，推廣獲客。
被曝光的這家企業——云抖科技，是一家成立于2022年的新公司，注冊資本200萬人民幣，企查查信息顯示，2022年年報信息中，該公司參保人數為0。
今年3·15曝光的梅菜扣肉中涉及的阜陽市春天食品有限公司、安徽東輝食品科技有限公司、安徽廚先生食品有限公司等多家企業，分別成立于2015年、2018年、2021年，前兩者的人員規模均少于50人，第三家公司未有人員規模披露，2022年年報的參保人數為0。
這樣的曝光趨勢，不只表現在今年。2023年的3·15，也是如此，幾乎都是對“產業”或“現象”進行曝光，唯一提及的一家大米品牌公司，也是一家小微企業。其中提及的4個互聯網亂象，包括無良主播在直播間演苦情戲騙取老人錢財，直播間水軍操盤誘導消費者等等，也并未明確指向一些有影響力的大主播。
此前的3·15晚會，曾曝光過福特汽車、家樂福超市、伊利、三只松鼠、漢堡王等一眾知名品牌。
力度降低之外，3·15晚會的權威性和震懾力也在減弱。
3·15晚會首播于1991年，今年是第34屆。3·15晚會剛推出時，只要有企業上榜，就會對企業帶來很大影響。
如1993年的獸藥案，由國家技術監督局聯合央視報道組完成的首例打假工作；1998年曝光的傳銷組織，國務院出臺一紙禁令，叫停了國內所有的傳銷活動，其中在30多個城市有分公司的安利也大受影響；2007年，諸多明星代言的減肥茶被曝光，國家出臺規定明星代言食品廣告將承擔連帶責任；2008年的3·15晚會甚至直接擊碎了分眾傳媒的上市夢。
彼時，登上3·15晚會的黑名單，就是噩夢般的存在。央視消費者專題組的組長王寶安曾向媒體暗示：每到“3·15晚會”，很多省長都會守在電視旁，生怕曝光的是自己省內的事。
但是3·15晚會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特別有影響力的打假案例了，而且問題打假后依舊無法根治。如22年曝光的翡翠直播的江湖騙術、騷擾電話亂象，23年曝光的操控水軍、直播間苦情戲、短信騙局等互聯網安全問題。網絡彈窗問題2013年的3·15晚會上曝光過，2022年仍然被3·15晚會曝光，并且現在網絡彈窗現象依然存在。
曾經3·15曝光的企業或行業內幕，一般會立刻引起監管部門的注意，打擊類似違法行為。但是現在遭受打假后，受到嚴厲整頓和處罰的企業也少了。據鳳凰網財經2023年報道，近三年曝光的60多家企業中，超4成存在行政處罰信息，處罰事由包括虛假宣傳、廣告違規、產品質量問題等，其中僅有6家企業已注銷或被吊銷。
3·15晚會吸引不到觀眾，也已經震懾不到企業，甚至連小微企業都不將3·15放在心上。
被今年3·15晚會曝光之后的一家企業，曾上演了戲劇性的一幕，新浪科技報道稱，云抖科技的銷售人員淡定回應買家關于上了3·15的消息：“小場面，不要慌。” 參考資料： 《多家婚戀公司被點名！“把客戶當成獵物”！紅娘圍追堵截，消費者一步步踏入陷阱》央視財經 《百合佳緣旗下百合婚戀、世紀佳緣等婚戀平臺亂象頻生再遭曝光》貝多財經 《世紀佳緣道歉了，臥底稿還沒發完》澎湃新聞 《婚戀網站大敗局》斑馬消費 《3·15晚會消失的“魔法”》鳳凰網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