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蔚來的經營危機，還有解決“不斷稀釋的股東權益”問題，遠比能不能做出高階智駕更重要。

作者| 宇多田

封面| 電影《嗜血孤城》

至少在智駕研發群體里，幾乎沒一個工程師不喜歡李斌。

大家都說他是個“絕頂好老板”，是個“有情懷的人”——

大致的意思是，李斌寧可自己四處化緣要飯，裁撤銷售與運營，也不太愿意對研發下手。

譬如，手機與芯片這種自誕生之日起就邏輯不正常的業務，仍然活的好好的；再譬如，智駕三年預估投入近百億，城市NOA仍然表現很差。

他表面像是個“反資本斗士”，但卻是一位真正調控二級市場的好手。

每個季度大幾十億鈔票已經燒了10年，地方資本不知能忍到何時，蔚來仍然出來為“裁員”辟謠。而李斌也剛鼓勵過研發團隊“加油干”。

真真假假，掩蓋不了波動異常的銷量與“蛀蟲滿身爬”的客觀事實。

終于，2025年初新能源汽車產業的頻繁動蕩，引發了內部研發的群體性慌亂。

“大家清楚內部啥樣。如果有那就等名單唄，只是莫名有點慌。” 

一位智駕研發表示，本來開發進展就不理想，過年加的班都給推翻重來了，開年外界就來了一記重錘。

“平心而論，‘裁’是正確的。很難想像效率如此低下公司是如何活到現在的，但又怕自己的飯碗不保。”

事實上，絕大多數工程師都是聰明人。

他們很清楚蔚來一直在靠融資活著，只是每個人的“精致利己”程度不一樣罷了。其中，還想做事的人對“企業存亡影響多數人飯碗”這一點，拎得很清。

“斌哥前不久來開會，給我們加油打氣。說理想只用了幾個月就趕上了，我們也一定能趕上…

我完全不清楚理想情況，但動動腳趾都知道，這話絕對有問題。” 

不過，與其對標智駕，難道不更應該對標理想的財報嗎？

1.財報的真相

事實上，如果從財報角度看，外界總是在傳的“蔚來將死”，并不科學。

虧損，證明不了一家企業是否岌岌可危，只能說明高層的資源支配能力毫無長進。

我們拉出了蔚來2016年以來的財務報表，發現盡管蔚來的負債一直居高不下（如今占總資產的80%以上），但這本就是汽車制造業“重資產”的通病。

無論是在2021~2023年基建與交付量的迅速增長期，還是最近的Q3數據，蔚來的現金與等價物仍可有效覆蓋“有息負債”。

這意味著，蔚來短期應該不會像“堰塞湖”，稍有風吹草動便一泄千里。

在這一點上，2019年才是蔚來最危險的時刻，而小鵬其實也沒有脫困。

當然，這絕對不是為了證明蔚來沒問題。

事實上，財務數據有很多跡象告訴我們，這家明明產品審美很在線的公司，的確在滑向經營層面的危險邊緣。

• 只提升交付量，作用有限

作為重資產企業，蔚來的固定資產里，比其他新勢力多了一項巨燒錢的玩意兒——“換電站”。

這意味著，蔚來理論上會產生更多的折舊或攤銷，所以天然就需要更高的交付量。

三家里，蔚來的固定資產增長幅度一直“喜人”。制圖：宇多田  數據來自財報

因此，如果沒有交付量的罕見翻番式增長（這要求繼續推出具備強大市場競爭力的產品，目前來看靠運氣），是無法搶救和沖抵這一大坨固定成本的。

• 現金流有，但搞錢方法幾近枯竭

每個關注蔚來的人都清楚，李斌擅長搞錢。但并是所有人清楚，從2021年始，蔚來員工到底是在靠什么發工資。

嗯，財報里有：

一半是發行長期債券，一半是靠發行更多的普通股換錢。

這便是每隔一段時間，無論是蔚小理還是比亞迪，都會發瘋式宣傳自己“高科技屬性”的理由——

要么搞個“芯片”，要么來個機器人，或者最近再放出豪言“大搞AI”…

因為“只懂硅谷邏輯，不懂產業和市場”的投行與證券人士愛看。

本質上，過去4年，理想與小鵬蔚來在“造車”上最大的差距，便在于他先搞好了實業，再去利用愚蠢又浮躁的二級市場錦上添花。

譬如，考驗制造業高管實力的“應收賬款周轉率”，理想是小鵬與蔚來的幾十倍之多。

而現金流來源也充分證明（下圖），小鵬與蔚來，至今都還沒走出“大多國內上市公司只會靠二級市場搞錢，本職卻一塌糊涂”的市場鐵律。

制圖：宇多田   數據來自財報

簡單來說，“長期債券”最大的好處是融資成本低，不會稀釋現有股東的股權比例。但公司遲早是要把本錢還回去的；

而“普通股”倒是純割不還，代價卻是不斷稀釋股東的股權。

綜上可想而知，如果蔚來繼續靠融資過活，那么在股價已低至4美元的前提下，發行多少股的問題都是次要的…

更重要的是，接下來想接盤的股東到底會有誰？

畢竟忽悠二級市場的“概念”，已經快用盡了，還是得回歸實業靠譜。

• 開支“逆流而上”

反觀小鵬財報，近年來最讓人刮目相看的特點，是“見好就收”。

譬如，理想與蔚來在2021年的庫存數據均猛然升高（對未來有較好預期），只有小鵬在穩步增長（當然其銷量一直都是三家里最差的）。

制圖：宇多田  數據來自財報

另外，小鵬的銷售與研發開支從2023始，被強行壓制于某個基準線以下，均低于2022年。

不知這明顯的“節流之舉”，是否來自王鳳英。

2022年后，如果說理想研發與銷售費用的飛速增長，建立在每年增幅接近兩倍的交付量上：那么蔚來，便讓人有點摸不到頭腦：

2022年，蔚來交付量年增長率只有33%，但研發開支漲幅卻超200%。此后研發、銷售與其他營運開支每一年都有中幅增長，從未滑落。

甚至每年的營運開支，遠高于蔚來當年的融資現金流。

制圖：宇多田  數據來自財報

綜上，蔚來明顯最需要的是節省開支，或者說叫“提高人效”。

而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便是“裁員”。

2.研發冗余

多條業務線顯示，蔚來浩浩蕩蕩的研發團隊，做出了遠小于投入的成績。

2023年以前，“手機”業務還勉強可以為一家造車廠提振市值，除此以外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好處。

同理，還有芯片和神馬自研操作系統。

以上業務在環境更加嚴峻的2025年，已喪失“攪混二級市場的價值”，顯得格外多余。

而在智駕業務上，蔚來已經是新勢力名副其實的墊底。2024年，他們就成了一梯隊工程師們的鄙視對象：

“我們現在絕對不會對標他們。”

這個體量約1200人（保守估計）的團隊，之前大多數時間，只基于一套一模一樣的傳感器架構做系統版本迭代。總人數卻逼近當下要搞定數十個車型的Momenta。

而任少卿，作為當年AI圖像識別檢測圈的技術領袖級人物，在2021年后接替章建勇，成為蔚來智駕一號位，也收編了前者領導的近500人系統大部門。

李斌極為欣賞他，或許這便是“科學家式高管”的臭味相投吧。自此，只要公司內部項目一有人員變動，剩余編制便會扔進任的管轄范圍內。

當然，任少卿本人是有額外價值的。

介于國內有一個“只看學術結果是否fancy”的畸形AI投資圈，他的個人名氣有利于蔚來在二級市場繼續“炒作”。

特別是“天才少年”的名頭，曾讓蔚來收獲了來自C端大眾的贊譽（盡管已經是“老少年”了）。

然而，從實打實的落地看，他在團隊管理上的局限性，與商湯如今的失敗有點相似，但絕對沒后者那么無藥可救。

這一點“缺陷”如今也成了智駕產業的共識：

算法，會敗給“看不見”的工程化。

“我們根本不會被看到，干這些活兒就是在憑自己的良心。”

一位工程師說，這里“數據閉環”一直沒做好的原因，是很多偏細節的工作根本就不算績效。

而沒績效的活兒根本沒人理，團隊只能自己再招幾個人搞數據或重復造點輪子。

因此，數據在每個團隊幾乎都有備份。

“大家都在爭搶能被看到、能立即出結果的東西，然后拿去少卿那里邀功。而各部門又像防賊一樣防著彼此，導致工作效率嚴重低下。”

這種狀態特別像當年在互聯網流傳的笑話：程序員咋管？那就用代碼行數來考核績效吧。

“反正對接的很多事可以拖，拖著拖著就沒了，一切都不用著急。”

很顯然，一個真正一號位與“高智商技術青年”最大的不同，便是如何處理“那些聽起來無法匯報之工作”的能力。

“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整個技術線、系統與產品的責任劃分是什么，更不知道這1200人到底是干嘛的？”

這是很多工程師內心最大的疑惑。

“但銀子這幾年是實打實投了大幾十億。論投入力度，蔚來必排前列。” 有華為去蔚來的人曾驚呼，原來分到的流量可以有這么多。

最終，蔚來在系統與產品規劃上的明顯短板，落實到城市NOA上，便是一個漂亮的“跛子”：

• 某些感知與地圖模塊做的不錯，但整個系統卻難成大器

• 城市NOA表現，本來就一直不太妙，最近更是因“抽掉高精地圖”有回退跡象。

當然，任少卿在2024年年末，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在幾次“喊口號式”的組織架構調整后，任少卿所代表的“感知學院派”最終在收權戰役中大獲全勝，而掌管規控“接口”的秦海龍被清除出局。

由于產業對蔚來感知與規控leader的實力評價具有較大爭議，因此我們不妄議諸將的個人能力。

只是從現階段體驗結果看，大概是王八對洋鱉，彼此半斤八兩吧。

但，學院派們能把“端到端”做好嗎？

如果這是蔚來有錢又有聲譽的2023年，那么這件事聽起來“的確不難”。

只要有錢，外包都行。

但蔚來當下的經營狀態，能否再承受持續燒錢之痛呢？

3.管理學垃圾

由于生存環境愈發艱難，蔚來內部在2025年1月發起了一次更像是“管理學讀迷糊了”的改革：

設立所謂的CBU（Cell Business Unit），每個大部門建立獨立的成本結算中心，計算各個部門在不同項目上已花費、即將要花費的成本。

有人說，這類似于學習稻盛和夫的阿米巴模式。

雖然我們一直很困惑為何中國老板迷戀各種“管理學垃圾”，但過濾掉這些繞口詞匯，研發部門必然不可能“自負盈虧”，那么便只有“按業務盤點人力投入、自覺做好成本控制”了。

這難道不是一個正常團隊應該做到的嗎？

是的，據說之前沒有。

（我絲毫不感到驚訝。兩年前有至少兩家智駕明星公司，連財務系統都沒有，錢隨便花項目隨便立。我對草臺班子的覺悟早就是next level了。）

然而，這種“放權”模式，本質要依賴的，難道不是各Unit領導必須是一個公正客觀、品性良好的人？

我是不相信產業人性的。

而最讓我震驚的是，即便當下的智駕自研結果并不理想，一個商業組織的經營者卻沒有任何懲罰，而是給予足夠的安慰：

“理想就用了幾個月而已，咱們加油干便是！”

嗯，李斌真的是個名副其實的好人。

所以，我也很難想象即便建立“結算中心”，財務不會繼續跟著各部門領導的意志走。

那這又跟當下混沌的山頭狀態，有什么本質區別呢？

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難道不應該是砍掉一部分人事開支，學習小鵬將子品牌的方案直接甩給供應商嗎？

我愈發覺得，李斌雖然是個好人，但更像是一個愈加偏離正確商業軌道的“惡人”了。

還是祝好吧，畢竟，蔚來產品審美是在線的。